争吵 (第1/1页)

    

争吵

    昳星是在四岁的时候接触到芭蕾舞的概念，一切都来源于芭蕾八音盒，打开来穿着tutu裙的小人正在做足尖旋转，那么挺拔，简直有飞上天的感觉。昳星那个时候就指着八音盒跟养父讲了：“爸爸我要变成她那样子。”隔天齐丛就带她去了幼儿芭蕾班，再到后来八岁的时候老师讲已经教不了她什么了。

    有人说天赋是一种gift，昳星老是把talent和Thailand搞混，齐丛不得不亲自来教她文法课。小女孩子发t的音节的时候，从上往下可以看到她可爱的发旋和蜗牛触角一般的小舌头尖，一切都是健康的玫瑰色。他的小孩除了文法课和算术课很糟糕以外找不到任何缺点，而且她八岁就能把《四小天鹅》跳的很好了，齐丛有种油然而生的骄傲感。

    他在乎钱大过于在乎爱情，或者说齐丛是不相信爱情的那一类人，早年的打工经历使他看透了很多东西，女人之于他就像生活的调味剂，你不会因为午餐不放盐而放弃掉整个午餐。除了盐还有甜品可以选，譬如昳星，养育昳星带给他的思考和做生意一样多。小孩子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他很喜欢昳星说出一针见血的事实，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这种直来直去的习惯在经年以后要把两个人都刺伤的。

    昳星的文法课和数学糟糕到了一种固执的地步，没有哪一门考试是可以拿出手的，舞倒是一如既往的出色。初二的课程几乎跟不上，老师说她上课就会把手指立在书桌跳指尖芭蕾。数学150分的卷子昳星只能拿到连蒙带猜的可怜的二十分，把卷子拿回家的时候，女孩子的面色倒是无所谓，他看着几乎白卷的答题卡，第一次有了想揍她的心情。

    那么他开始研究初二学生的数学课题，昳星趴在书桌上玩他的钢笔，他讲题的时候她也有在听，就是听完轮到她做题的时候，直接理直气壮地讲：“爸爸我不会。”他生气了吗，是的，他把她拖到膝盖上揍了她的屁股，他觉得很没关系，因为他小的时候父亲揍他都是拿木棍的，他觉得他算温柔的了。

    揍完又叫她写一遍，还是不会，那么又讲，不会，不会接着揍她的小屁股，把孩子打到哭得惊撅，保姆阿姨冲进来把昳星护在身后。小孩子哭到没办法发出来声音，哽咽的气音混着肿胀的喉咙痛咽下口水。最后还是保姆阿姨把孩子带下去睡觉，他看着自己的手，安静了一会儿打开她的课本，才发现课本里面从来没有教过他刚才教她的算法。

    那一刻齐丛有种赌徒输得家徒四壁的感觉，想起来昳星惊惶的神色，想起来他追猎一般的扬起来的大手，第一次觉得头痛欲裂。他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生过气，可他已经是成年人，她还那么小，推开房门昳星还没睡，只是抱着睡眠玩偶讲：“爸爸。”他抖了一下，过去坐在她的床边，把脸深深埋进她带着馨香的小被子里面。

    “星星，爸爸对不起。”他有些哽咽地说。

    “爸爸，没关系。”她打了个小嗝，圆软的音节，又接着讲了：“我周末不想去补习班。”他吻在她的额头，光洁细腻有如打发的淡奶油，说了好。

    那以后他再生气都没打过她，即使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爆发的争吵也从来没动过手。他自以为是合格的父亲，但父亲这个词语并不等同于成功的上市企业家，他做不到两者兼得又太过自满。只是那一天昳星又恰好输掉了青少年杯。

    “你去哪里。”并不是询问的语气，昳星当然知道他要出门吃饭，总归他有吃不完的饭。输了比赛，她这个时候又要扮演乖小孩。

    “爸爸有应酬。”他急匆匆往身上喷古龙香水，烂俗的气味，大抵有钱男人出门猎艳都要浓烈的香水味掩盖内心那些欲望太露骨的细节。

    她在玄关放下大托特包，那个托特包背在她身上老是有种要把她拽倒的感觉。低着头看缠了绷带的脚趾，昳星觉得自己是一块被踩得足够破碎的松香石。“爸爸还回来吗？”她抱有最后一些幻想，以为他真的只是出门应酬而不是约会。

    “不一定。”他说，踩着亮得可以照人面的漆皮鞋，下楼来，匆匆过大理石的桌面，养父是蜻蜓点水地掠它们和她。

    “爸爸。”她讲，“爸爸，你可不可以留下来，因为我不想要你出去约会。”

    他顿住了，回头带了点恼怒的语气：“谁说我出去约会？谁让你打听我的事？”昳星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语气：“可是爸爸你不知道娱乐记者怎么写的！你以为我想了解？！”

    难堪的沉默，他还是抓起车钥匙走了，门关上的时候，昳星把包包里面的足尖鞋狠狠砸到大门上。